你好蝴蝶散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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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是怎么得病的谁也不知道,可慢慢的便惨淡得象二月的阳光一样,在枝叶刚刚生长的空隙来回抽动着身子,身体似乎是一条蛇,被安置了许多节眼,每一个动作都跟着许多带动,慢慢的便不动了,只有眼睛在转,从门口转到窗台,从衣柜转到书架,最后停在不知名的地方。

你好蝴蝶散文

阳光慢慢炽热起来,万物的呼吸也更舒张,不知不觉间一切在生长,一天,他突然像触到了什么,于是努力抬高身体,向阳的地方似乎点着一盏灯,是花!一朵黄色的花朵!象一个小太阳。

奇怪,没有植物怎么会有花朵,是楼上不小心落下来的?还是风吹来的?但他只有一刻的心思,下一刻,又变得暗淡起来,敌不过眼皮的厚重,他又沉沉地睡了去,可这回的梦也很出奇,那么多蝴蝶在飞,他高举着一个网罩,呼啦啦地扇动着风,左边右边,上面下面,他象风车一样地跟着网罩转,可最终一个也捉不着。他气急败坏地摔掉网罩,捋起袖子,把下面的花朵植物通通拨个精光。蝴蝶,看你还往哪里躲!他气急败坏地说。

一阵轻柔的说话声把他吵醒。

“花儿,往上,花儿,往上……”

声音很小,到耳边便没有了,但凭着余音,他还是听得清清楚楚。

是谁在叫?小猫还是小狗?

顽皮的东西,想着,他笑了。

懒惰已经成了习惯,身上也似乎多了几层皮,难以觉察到什么,日子一天天过去了,他毫无知觉,只有肚子饿得咕咕叫时他才拧着嗓子喊,妈妈,妈妈……而平时,他对妈妈不屑一顾。

那个梦还在继续……从那一朵阳光般的花朵开始,梦始终以当初的形式到来,又以当初的形式结束。

今天,一定要听清楚点,听清那声音从何而来。他制约着睡眠的眼睛,让它们配合他,似乎是在干一件坏事,想到坏事他便来了兴趣,睡眠真的轻了许多,慢慢的从头部退到小腿,上面部位全都活跃起来了,但下面部位却怎么也动不了,象灌了铅一样。

声音,声音……“花儿,往上,花儿,往上……”

这回真的听清楚了,是从下面传上来的,象咬着的耳语,让你的耳朵发紧。声音虽然低微,但线条明晰,象拉动百叶窗一样。

这么动听的声音,象滴嗒的檐水声,象一种遥远的思索的声音,那么熟悉,却似乎有些时日没有听了。一种动感的岁月的遗留。

泪慢慢地从眼角渗出,落到被子上,一种模糊终于到达了清晰。

起身,把睡衣决然除下,象卸下多余的一层皮一样,整个人顿时轻松起来。

他快步跑到楼下去,从地下向上望,一朵黄色的花朵舒展着它全部的姿容,从二楼的阳台直通而上,爬到三楼时便挨着三楼的阳台坐下,象一个骄傲的女子望着遗落一室的男人的庸懒娇癫发怒。

她是谁?花朵是谁?养花人是谁?

而声音又是谁的?

肯定不是花朵的,花朵会说话,似乎有些荒谬,可也不一定……一种缝隙让他透不过气来。

可声音如果是女子的,她又会是谁啊?每天都只那么两句,难道是鹦鹉不成?越想越空虚,他决定要探索个究竟。

到花市去转了半天,终于寻到一朵相似的花朵,只是相似而已,近看完全不同,它的颜色没有那一朵单纯,脉络也没有那么分明,花瓣更薄一些。

似是而非的东西太多了,眼睛是使者,能够分辩最细微的区别,带着触觉、听觉,甚至还有一种感动的觉悟,他似乎对自己的眼睛特别的自信,可自信背后毕竟还有空虚。

能够入眼的花并不多,又经心情一再筛选,能真正入眼入鼻又入心的只有一朵,一朵,垂直地悬在他的脑海里,用上下限的高度把他隔离开来。一个人要真正进入另一个人有多难?已经不是人与人的接轨,而是两个星球之间的接轨。

思想是一种顽疾,他似乎被移植到不适合生长的土地上,逐渐脱落,最后只剩下一层皮,不,皮里还包含着许多层皮。

他轻轻地敲了敲门,只一会,门便开了,一个清丽的女子出现在门后,高挽的头发,凌乱地落下几缕,眼睛是深渊一样的湖水,他突然被噎住了,胀红着脸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
你……花儿!花儿……你!她指着他手里的花儿喊。

你怎么能把它摘下了!我的爱!你还我的爱!

她突然变得恶狠狠起来,两个拳头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。

躲不及,他只好一把把她揽进怀中。

可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惊呆了,他迅速放开手,她向后退去,眼睛却一直盯着他,眼里满是凄凉。

你知道吗?你毁了我十年的心血,我种这朵花不容易啊,刚开始它不愿发芽,我就一声声喊它,喊它玉儿、雨儿、坏蛋儿、谗嘴儿、猫儿,还悄悄地凑到它耳边说话,说尽了温柔,至今想起仍脸红呢,想那种话真的是出自自己的口?

原来我感觉自己是一只话筒,声音经一再放大才发出去,让听的人瞠目结舌,更不知道怎么回答,因为答案我已为他们准备好了,问题一出去便连着答案,在我面前,没有人有说话的机会,那时候的我,多得意啊,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改变?因为有一天我突然变得无比忧伤,似是失落了什么似的,想了很久才找到原因,因为我的姐妹们,她们个个都有自己的另一半,甚至还有带着儿女的,她们让我无比恐慌,象患了疾病一样,整整一个月,我一句话也没有说,变得象木头人一样。

这一晚,我梦到一位神仙,他有最明亮的眼睛和最温和的微笑,看到他,我似乎看到了出路,于是向他道出了自己的心事。他微笑着说,你只要种一朵花,从种子开始,精心培植,直到它长成一朵花并高过你时,一切便已经成熟,成熟的`一切便是气候,天时、地利、人和的气候。但它很难发芽,更难生长,开花更难,也许要三、五载,或许十载、二十载,还要每天对它说话,话越温柔越好,因为只有听到温柔的声音它才愿意生长,也不是一般的施肥方法,刚开始在泥下施肥,普通肥料便可,等主杆长到三寸就要从顶上施,喷雾式,用嘴巴吹,因为从上吹才能让它往上生长,至于肥料,它也不怎么计较,洗米水或脱脂牛奶就可以了。他还跟我说,种子就在路尽头的池塘里,在最大的那块石头下。

寻到种子的那一刻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啊,我高兴得大喊大叫,双手把种子高高举起,突然手一撒,种子又落到了池塘里,偌大的一个池塘,怎么找得到啊,我哭了,天天哭,没日没夜地守在池塘边,象守候着自己的另一半。

半年过去了,秋天的时候,池塘的水干了,我便一点一点,一小勺一小勺的把泥巴掏洗,终于在洗到大半的时候发现了种子,这回我小心地把它放在胸怀里,不说一句话,也没有一点情绪。

从此我学会了沉默。

种植种子,我想在月圆之夜比较好,于是又等了半月的时间。

那晚的月亮多明亮啊,没有面纱一样,在她的微笑下,在她的许诺中我把种子种了下去。

种子种下去,我的心却变得无比的干渴,也就是从那时开始,我便不再知道水的味道,也不知道饭菜的味道,一俱空壳,却带着那么多的希望。

要对种子说些什么呢,最初我是羞于说的,因为我从不懂唤叫以外的语言,可是我必须去学,象学一门外语一样,也许比外语更难学。

先学着说,你好!刚说“你好!”的时候简直是“拧好!”因为我心里拧得紧啊,不服气,但最后又不得不服气。我不停的说,对着所的事物说,慢慢的我已变得低声下气,却又从盲处着力,声音更高了,调子也怪怪的,象野兽。我差点就放弃了,但心底有个声音告诉我,不能!不能放弃!

把一个一个字放长,每一个都有延续,慢慢的便有了转折,那也是我喜欢的声音。

过了半年,种子才发牙,那嫩绿的灯盏一下子把我的内心点亮,我多想拥抱它,把它拥进我温暖的怀抱,可我只能一动不动,连呼吸也避开三尺,也许轻微的碰触也会让它害怕。这时我和它的说话都是让风传送的,风知道一切,所以传得特别好,比我说的还要好,因为我听出了它的喜欢,它点头的模样,它的娇笑,它的痴迷状全都在我的身上得到了重现。

它又长了一点,一点一点的愉悦着我的眼睛和我的心,现在我和它的说话不只是你好,我跟它说星星,说月亮,说嫦娥的故事,说流水上的琴弦。

那些故事的夜晚,风是温柔的,轻轻地撩拨着眼前的草木,草木有许多说话,但只有一对一才能听清,达到三个便变得模糊,草木上还有许多眼睛,它们对看着,渐渐把对方看成了自己,但如果三方对看,却什么也看不到,多么奇怪的世界。

那种远是一种近,说话和声音则象游戏一样,被捉住,又被放开,一切都走进更深的迷宫。

说这些故事的时候我渐渐变得越来越骄傲,因为似乎是在说自己。

后来我学会了用歌声代替说话,植株长得更快了,似乎欢喜从不曾停止。

花儿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?大概是三年后吧,日子一天天无聊而又准确地蒸发掉,我算计着它们,又被它们算计着,时气却是欢喜的,因为心里有善可待,那时我的心情已经上升到一种善,发现了无能的乐趣,又发现能量的守恒法则,但成熟也会成为一种紧张,因为宽度的河水更是平面,在平面里寻找直角的涌动得化更大的力气,我每天都在用很大的力气去等待,于是瘦了下去,从九十五斤到了八十斤,但我退下的骨肉是肥料,于是不再计较自己的身体。

却一日,我一病不起,象冰山溃了一角。

如果仅仅是病没什么了不起的,关健是怎么也查不出病因来,这样一天天的拖下去,我以为自己很快就会死去,象季节的花朵一下子败在艳丽的枝头,可我似听到有一个迟缓的声音在对我说话,说我所说过的话,也是那样的温柔,也是那样的充满了怀想,那一刻,我的泪象排山倒海一样。那么瘦小的身体却藏着那么多的眼泪,这是谁也无法想象的。

眼泪落完病便好了,原来是淤塞的缘故,一个我换另一个我,这是多大的失去与多大的得到啊,它们都借水承接着。泪是水。

花儿刚长出来的时候样子并不好,一副残缺的模样。

这是最关健的时候,我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这上面,用嘴吹肥料,用身体挡住过于猛烈的风,还用歌声代替说话,这时的歌声不是从嘴里唱的,而是从心里发出来的,跟心跳一样的频率,那些害羞和喜欢无处躲藏,全都坦露了出来。

这是成熟到刚好的时候,藏也藏不住的时候。

可你却折断了它!

一声猛吼,让他从梦一样的故事中转过神来。

他看着她,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
你说,是我……

不是你又是谁,我十年的心血啊……我十年的爱,当然,还有下半辈子的爱。

我还你一朵同样的。

谁信,折断了还可以接续起来?简直是笑话!

不信你到阳台上去看去。

她急忙跑向阳台。

没有,什么也没有。

别急,请等一下。

他转身向外跑去,只听到咚咚上楼的声音。

这一幕是无法记录的,因为它一闪即逝。

一块灰黄色的布一下子揭开,一朵鲜艳的花朵不用挣扎便跑了出来。

原来他用和阳台同样的布料把花包裹了起来。

现在,他在上面,她在下面,他向下看,她向上看。

眼里的声讨一波又一波,嘴里的声音更高昂

你玩弄了我。她说。

我是帮自己证实。他说。

为什么你一直不说。她说。

因为我从不知道你想听。他说。

可是我用了十年。她说。

可是你还有五十年。他说。

我改变了自己的全部。她说。

当你更好的时候便会遇到更美的。他说。

但从现在起我要变回从前。她说。

那就从现在起我变成前一刻的你,说话温柔,给你抵御冷风,还给你讲星星与月亮的故事。他说

你不是病了吗,怎么就好了?她问。

因为不确定便是一种病,而确定是另一种病,这是两种生活的状态而已,我是明知病而犯病,对身体是无大耐的,只是精神稍差一些而已。

那花儿怎么办?她问。

放她飞吧,她是花,终是花,她有自己的自然,你那么耐心地养育它让它成就你的爱情,现在你的爱情实现了,就该放它飞吧,让它回到自己的自然,一种开败的自由。

它在飞,象一只蝴蝶一样。她说。

对,一只黄蝴蝶。他说。

你好,蝴蝶!他们齐声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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